
作者:彭荆风
那时候贸易小组还得到一笔补助费,也紧紧配合部队民族工作组,急佤族人所需,价格上尽量给予优惠,低价甚至赔本卖出。
佤族人来到马散街上就围着贸易小组转,要买东西换东西都朝这里拥,不买不换东西的人,也蹲在一边看热闹。
这使那些从马散、西盟来的商人恨得心里痒痒的,但也没有办法,只好把价钱降下来,但还在秤上捣鬼,短斤少两。时间长了,被佤族人比较出来了,就不去他们那里买。他们只好改为卖酒。拉祜人、佤族人都爱喝酒,贸易小组又暂时没有酒卖,可以任由他们要价。
那天在马散街上,一个佤族汉子抱着一只鸡走向一个汉族商人的面前,把鸡递过去换酒。
这商人是个50多岁的干瘦老头,在佤山做了几十年生意,会说流畅的佤族话,也精明得格外狠毒、冷漠。他接过鸡去看了看,冷冷地说:“太瘦了。”
佤族汉子大概是酒瘾上来了,用佤话乞求地说:“随便给几碗吧!”
商人还是摇头。
佤族汉子不断地央求。
商人见把这佤族汉子的酒瘾已被引向高潮,才冷漠地伸出了两个指头,意思为只能给两碗。
佤族汉子只好点头同意。
当汉族商人从酒罐子舀酒时,佤族汉子全神贯注地盯着,还不断咕哝着:“莫给少了,莫给少了!”
一土碗烈性白酒被这佤族人一仰脖子喝了下去。空腹本来不宜多喝酒,他立即被强烈的酒精燃得兴奋了,油黑的脸上变得如紫酱一般,颈脖子上的青筋也在一根根凸起。他又接过了第二碗,“咕噜咕噜”喝着,喝完了伸过碗去还要。
商人不肯给了,说:“说好了只给两碗,怎么还能给?”
佤族汉子固执地还在要。他眼睛瞪得大大的,满脸怒色地说:“你刚才斟浅了。”商人还是吝啬地不肯给。
两碗烈性白酒比两大筒泡酒的酒精度还高,这佤族汉子哪里经得起,一会儿就摇摇晃晃醉在旁边的草丛里睡着了。
我说:“这个商人也太厉害了,一只鸡才给两碗酒。”
贸易小组的人说:“他这是欺负酒鬼。没办法,我们如今还没有酒卖。看来以后我们也得运进一些酒来卖了。”
我坐在那里休息时,一个系着红包头巾,挎着长刀的佤族汉子走过来,摸了摸我脚上那双军用胶鞋,说了句佤话,我没有听明白,问老潘:“他说什么?”
“他说,把你的胶鞋脱给他。”
“怎么哪!”
“他说,他喜欢。”然后,他又用佤话问了几句,对我说:“他是中棵部落来的,第一次见到解放军。他听人说,解放军经常送东西给一些寨子的人所以他才问你要。”
我大笑,也说:“你告诉他,那些寨子欢迎我们去,我们才送救济品给他们。中棵的头人如今对我们不友好,不让我们工作组进去。叫他回去告诉他们头人,快欢迎我们进去,我们会多多的送东西给他们……”
这中棵来的汉子只好怏怏地走开了。
人们在街子上转来转去,有的换到了自己所需要的东西,高高兴兴地走了,有的失望地转来转去,因为这天他们带来的野菜、野芭蕉没有换到东西……
夕阳西下时,这冷落的街子的人终于走完了,街上只剩下了那几块烧热了的、留着黑色灰烬的石头垒成的灶。这就是西盟佤山最大的贸易集市?我心头有着一种长久难以驱除的荒凉感。
赶街的佤族人早走远了,山路上很寂静,只是多了一些佤族妇人边走边嚼吐下的槟榔渣,仍然是血红得怕人。
走进一片密荫的松树林时,我听到了惊慌的呼喊声。
“是不是抢人了?”我们端起枪赶过去。
只见那个还处于醉态中的佤族汉子手举长刀追得那卖酒的商人乱跑。
他醉后无力,脚步踉跄。不然那卖酒商人早没有命了!
我们冲过去大喝了一声,才镇住了这佤族汉子,问他是哪个寨子的?为什么乱砍人?
他横眉怒眼气势汹汹地说:“他坏,说好了一只鸡换两碗酒。他不给我斟满。叫他加一点,他也不给……”
我笑了,“给你斟浅了你都醉成这样,再斟满些,你受得了?”
那商人见有我们在,才心神略定,说:“太吓人了!哪里能这样不讲道理!”
我批评他,“你也太小气了,多给他一点又怎么样?你还嫌没赚够吗?一碗酒多少钱?这钱我代他付了。你快给他补上一碗!”
那装在背篓里的酒坛子里还剩有一些没有卖完的酒,他忙倒出一碗给那佤族汉子。
佤族汉子见是我付钱,很高兴,双手抓住我的手,感动地说:“大军好!”又不胜酒力地躺下了。
我对那个卖酒人说:“还不快走!”
他背上装酒坛子的藤背篓仓皇跑出了松树林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