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标题：画家常玉的朋友圈——与徐志摩、邵洵美的交往

1921年，常玉初至巴黎时赠予徐悲鸿的彩墨牡丹图（此为常玉现存最早的签名作品）

常玉（1927年存照）

徐志摩（1931年存照）

常玉绘徐志摩肖像

邵洵美（1927年存照）

常玉绘邵洵美肖像

邵洵美与盛佩玉婚礼合影，左一即为常玉

　　2019年11月，在佳士得亚洲区拍卖中，已逝旅法画家常玉代表作《五裸女》以超过3亿港元的价格成交，成为目前全球最昂贵的华人油画作品。

　　其实，在不久前香港苏富比2019年秋拍中，常玉晚年画作《曲腿裸女》刚以1.98亿港元成交，成为当晚全场成交价格最高的艺术品。这两幅看起来线条与技法极其简单的画作，竟然拍出如此高昂的价格，一时间让与徐悲鸿、林风眠同时留法的画家常玉，迅即成为中国国内现代美术收藏家群体重点关注的对象。

　　画家常玉被视为“中国的马蒂斯”

　　常玉，本名常有书，生于四川顺庆（今四川南充市），少时家境殷实。其父常书舫为本地画师，重视培养子女，1915年即礼聘“蜀中大儒”——著名词人赵熙亲授常玉诗文书画。1918年，常玉赴上海修习美术，1919年赴日本投奔二哥常必诚，在东京居留期间，接触到日本新式美术。1921年即在其长兄常俊民的资助下赴法国留学。留法期间，与徐悲鸿、蒋碧薇、潘玉良、邵洵美、梁宗岱、徐志摩等均有交往。

　　留学期间，因经济宽裕，常玉并没有进入正规美术学院刻苦求学，而是进入位于巴黎蒙帕纳斯区的大茅屋画室随意习画与创作，与著名雕塑家贾科梅蒂，以及野兽派宗师马蒂斯之子皮埃尔为同班同学。据与其一同赴法留学的同学王季冈忆述：

　　“常玉外出随带白纸簿和铅笔。坐咖啡馆，总爱观察邻桌男女，认有突出形象者，立即素描……其人美丰仪，且衣著考究，拉小提琴，打网球，更擅撞球。除此之外，他喜欢做四川菜，摆盘和造型都是艺术范儿，法国朋友吃了也赞不绝口。但他不抽烟、不喝酒、不跳舞，也不赌。日常穿着也十分考究，一生爱好是天然，翩翩佳公子也。”

　　寓居巴黎之后不久，常玉也曾活跃于美术沙龙及各类画展活动之中。崇尚自由独立的艺术理念，一贯我行我素，时常以中国式笔法融汇“野兽派”“立体主义”“超现实主义”等多种艺术理念的进行随性与随机创作。除了1926-1927年间与1938年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归国旅程，常玉一生大部分时间皆在法国度过。

　　寓居法国期间，其作品虽不时有展出及画商青睐，但囿于其个性放犷、率性随意等种种原因，常玉生前终未获盛誉，死后其作品才逐渐被艺术评论家及画商重视。如今，常玉在海外已被公认为世界级的绘画大家，被誉为“中国式的莫迪利阿尼”，又被视作“中国的马蒂斯”。

　　徐志摩“在巴黎时常去看一个朋友”

　　值得注意的是，在《五裸女》创下拍卖纪录之前不久，11月18日，广州华艺国际2019秋拍精品巡展在北京举办，一幅常玉为徐志摩绘制的画像，也颇为引人注目，又令世人对这两位中国近代名士的交往产生了浓厚兴趣。

　　据考，徐志摩留法期间，曾为常玉好友，二人曾有过较为密切的交往。1925年12月，徐氏所作《巴黎的鳞爪》一文中，专列有一章用来描述一位寓居巴黎的中国画家的生活常态，及其对人体艺术的热爱与心得。这一章里所描述的那位中国画家的身份虽未明确指出，但据其内容不难判定，此人正是常玉。徐氏全文只有两章，这一章的内容几乎占到了近三分之二的篇幅，足见徐氏对常玉在巴黎的生活常态及其艺术观念颇感兴趣，也颇有默契。这一章开篇这样写道：

　　“我在巴黎时常去看一个朋友，他是一个画家，住在一条老闻着鱼腥的小街底头一所老屋子顶上一个A字式的尖阁里，光线暗惨得可怕……他是照例不过正午不起身，不近天亮不上床的一位先生，下午他也不居家，起码总得上灯的时候他才脱下了他的开褂露出两条破烂的臂膀，埋身在他那艳丽的垃圾窝里，开始他的工作。”

　　在这一段颇具“现场感”的“开场白”之后，徐志摩对常玉迷恋人体美感及其艺术观念的描绘，则更为细腻真切。有相当一部分内容，应当直接来源于二人对话。文中明确提到过常玉的创作动机与动力，且完全是其自述性质的表白。原文如下：

　　你说我穷相，不错，我真是穷，饭都吃不出，衣都穿不全，可是模特儿──我怎么也省不了。这看人体美的欣赏在我已经成了一种生理的要求，必要的奢侈，不可摆脱的嗜好；我宁可少吃俭穿，省下几个佛郎来多雇几个模特儿。你简直可以说我是著了迷，成了病，发了疯，爱说什么就什么，我都承认。

　　归国之后不久，徐氏将《巴黎的鳞爪》一文与别的一些关涉欧游见闻的文章合辑成书，径直以此文篇名作了书名，于1927年8月在上海由新月书店出版。此书中的这一章，应当即是中国国内文坛首次披露常玉艺术生涯者。

　　1929年2月，徐志摩又将常玉的代表作《花毯上的侧卧裸女》以《裸》为名，刊登在《新月》杂志第一卷第十二期上，成为较早推介其作品至国内的“伯乐”。后来，常玉从巴黎寄赠了一幅素描作品给徐氏，徐氏对这一作品也颇为赞赏。1931年2月9日，徐氏在给著名画家刘海粟的信件中还写道：“常玉今何在？陈雪屏带回一幅‘宇宙大腿’，正始拜领珍异也。”虽此寥寥数语，足见徐氏对常玉画作的推崇。

　　此次巡展上所呈现的常玉为徐志摩绘制的画像，据常氏签名处的落款来看，应该绘制于1930年。这幅画像原藏者乃是另一著名画家王济远，画像下端有王氏于1931年11月23日的题词，这一题词实际上是追悼徐志摩的“哀辞”。

　　众所周知，1931年11月19日，徐志摩搭乘“济南号”邮政飞机由南京北上，参加当晚林徽因的演讲会；因天雨雾大，飞机误触开山，当即坠入山谷，飞行员与乘客俱遇难。王氏闻此噩耗，悲从中来，遂在画像下端题写了一段追悼之词，文曰（原文无标点，标点为作者整理酌加）：

　　“一九三一年七月欧游归国，行驶中检得常玉或已委托我等给志摩的肖像。我因为志摩在北平，虽然于夏天回沪过一次，但又因我僻居沪西艺苑，始终没有见面的机会。志摩来信说，大概在寒假回沪，看我在欧洲所作的画。最近有人说，志摩已回来过了，我又没有会见，而报噩耗传来，志摩已在开山遇难，弃浊世而长逝了。呜呼！十一月二十三日，志摩灵柩到沪。济远哀誌。”

　　邵洵美激赞“活的罗丹的雕塑”

　　很长一段时间里，因种种原因，常玉在国内画坛的声誉，远不及同期留法的徐悲鸿、林风眠等人。可事实上，常玉也并不仅仅只有徐志摩一个“伯乐”，也并不仅仅只为徐志摩绘制过肖像。

　　常玉的艺术生涯中，还有一位重要的“伯乐”，他也曾为这位“伯乐”绘制过肖像。这位“伯乐”也是一位诗人，乃是与徐志摩同为“新月派”诗人，且还是著名作家、报人的邵洵美。

　　在法国留学期间，常玉与邵洵美志趣相投，同为“天狗会”成员。邵氏归国后，其主编的杂志如《狮吼》《金屋》等，也曾成为推介常玉作品的重要平台。1927年，《狮吼》月刊第1期第1号（创刊号）上，即刊印了常玉作品《Nu》，这可能是常玉作品在中国国内首次刊发。

　　也正是在1927年，常玉回到上海，于1927年1月15日，参加了邵洵美的婚礼。由于二人关系亲密，常玉是以伴郎身份出席婚礼的。当时，邵氏婚礼极为隆重，出席名流嘉宾至多，轰动一时。上海各大报刊纷纷予以图文并茂的报道。其中，《图画时报》第337期之上，刊发有一幅邵洵美与盛佩玉婚礼现场与众伴郎伴娘的合影，居于画面左侧最边上的一位伴郎即为常玉。这可能是目前已知的，最早刊登于国内报刊之上的常玉照片。也正是在出席邵氏婚礼之后，常玉与国内画坛的诸多友人及同道，接触渐多。其人其作品，在上海各大报刊上也渐有刊布，渐为世人所知。

　　紧接着，《图画时报》第338期，又以“画家常玉之赴法：图为常君近影及所绘文学家邵洵美君像”为题，迅即公开介绍了常玉及其为邵洵美绘制的肖像。画报之上，身着西式礼服、戴着领结的常玉照片与其速写的邵氏肖像，一同刊发，二人亲密交谊，自然也因之公诸与众了。值得一提的是，此次刊发的常玉照片，实际上乃是从该报上一期（第337期）所刊登的邵氏婚礼合影上“抠”出来的。由此也可见，这一趟常玉归国的短暂之旅，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准备，甚至连一张个人照片也没有随身携来，所以报社此举也应为“应急”之举罢。

　　且看常玉画笔之下的邵氏肖像，线条灵逸动感，仿佛是将邵氏低头凝视的一瞬就此摄录了下来，比之其为徐氏所绘肖像的那一种沉静轻灵的风格，又是另一番独特意趣了。据常氏签名处的落款来看，这幅画像应该绘制于1926年的法国巴黎。

　　就在《图画时报》刊发常玉所绘邵氏肖像的这一年，7月15日，上海《时事新报》，又刊发了一篇题为《记邵洵美》的文章。其中披露了“巴黎留学生中，有天狗会焉”，并称“画家徐悲鸿、常玉，诗人邵洵美等，皆天狗会之会员也”，还捎带评价了一下邵氏的面容，有“洵美美丰姿，颊长似徐志摩”云云。而这两位面容有相似之处的“新月派”诗人，竟曾同为常玉“伯乐”，且常玉也曾同为他们画像，实在是颇为奇巧的艺林轶事了。

　　两年之后，1929年3月，《金屋》月刊第1卷第2期，刊印了一幅常玉的素描作品；同期还刊发了一篇邵洵美所撰《近代艺术界中的宝贝》，此文较为细致地解读了常玉的艺术技法，且极富热情地评介了常玉的作品，称“我们看了顿时觉得触到了热气，知道这里面有的是生命，有的是力，是活的罗丹的雕刻”，又称“国人只知道惊叹；这一半是观众少见多怪，但他的每一条线条的灵活确能使人们的心跟着一同急跳起来”。仅就目前已知的文献考察，这篇文章应为中国国内最早对常玉作品的公开评论。（肖伊绯）